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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6章 不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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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已將明。

裴止風好整以暇。李霽等人看來, 這位裴公與記憶中一般運籌帷幄,自有遺世獨立的躍然。

他笑吟吟,四下淺淺一望。李霽的心涼了大半。

若來的不是眼前之人, 他一幹大有勝仗的信心。

可誰不知裴公多智近妖的稱號?

李霽不由得沈沈看向聞衍璋, 這一回,竟是無論如何都難以定心。

若他早有準備, 大抵沂州一切早在他掌中。整齊劃一地無人去質疑真假。

夜風冷肅。李霽所思,亦是眾人所思。

聞衍璋屈指,眾目環視, 即便面對這挑他手腳筋毒嚇他雙眼的宿敵也未顯慌亂。縱使, 自家夫人的性命還在他那處握著。

青年甚至大跌眼球地屈指, 略抵住鼻息, 漠道:

“到底做過正經太監,裴公身上的脂粉氣還是這般叫人作嘔。”

李霽的眼咻地一突,裴止風凈身否的謠言早在他聲名鵲起時四散。與這位自小長在皇莊的連襟不同。此人冒頭之際就是深宮黃門。層層把關嚴查, 縱使上下皆猜疑他可是嫪毐之流。至今也不能斷言。

這麽一句, 分明是蓄意往他最諱莫如深的點上踩。

他不由更憂心。這些日子所見的聞衍璋與那個狂傲少帝行事截然相反, 若非真的生了氣,怎麽會故意言語侮辱來激裴止風?

裴止風偏首打量著人, 聞言臉上笑容微微凝滯,驀地將嗓音放得更慢:

“自以為伶牙俐齒。”

憑空銀刃舞, 女聲迅猛接上:“找死!”

“大人!”

“衍璋!”

利刃撞於須臾, 未出意料, 李破風在附近等候多時。眼見問雨的身影如約出現, 上前纏鬥, 聞衍璋冷嗤:

“今日要了斷的遠不止你我二人。”

裴止風也望一眼,捉摸不定的輕渺:

“了斷?憑你, 也配?”

他施施然後退一步,“你我從不在同等位置,即便你什麽都參著我學,也不過一個西貝貨。”

絨軟白團悄悄掛上眉梢,聞衍璋冷臉,微掀開眼皮。魚肚白的天色,雪點初降。

“新年伊始,我來視察一遭罷了。不出兩個時辰新太守便會上任。至於林嘉昱那一幹賊人,也是逃不過的。”

裴止風有些乏味,亦有些玩味。打量完畢衣衫簡樸的聞衍璋,略過他風中飛舞的染灰大袖。眼底輕慢。嘆似的:

“拼了命茍活,兜兜轉轉好不容易尋了個傻女人將就…唔,可見憐。那陸二有哪裏比得過我的昭陽半分?記得你曾祖頭蓋骨至今還埋在皇城底下,我來前同昭陽商討,心覺你這蟲豸斷沒那福分。便削了你的頭骨鎮守沂州好了。”

他口吻聽不出怒意,驚愕中的李霽卻覺得,這位裴公恐還耿耿於懷。

聞衍璋臉上沒有多少波動。

裴止風瞇眼。

只一息,青年倏地扯唇:

“我聽過更錐心之言,裴公這一番算不上什麽。不過舍得拿那位做筏子辱沒人,看來也並非真心愛慕。我妻還在等我,裴公,請讓路。”

裴止風不禁再度側目。

青年長腿穩穩直前,哪見當年城門困獸之鬥的瘋狂。

這一次,似乎無所顧忌,無論什麽都無法阻擋他的進程。

裴止風眸光蕩了蕩,此刻竟也認真,掃視上下,想從他身上搜尋出些訊息。

這氛圍,膠著,陰冷。

裴止風腳跟重了重,沒動。

聞衍璋行至第一個臺階,半只腳跟強硬擠出去。眼尾紅痣挑一挑,忽而賞景似的一斜眸,意味難明:

“大年初一,爆竹連城。美景浩瀚,侯君多時。”

裴止風隨之望去。不過話音剛落,天際煙火爆發,與此同時,腳下轟動,硝石的濃重氣味破竹般迸裂,有燎火的濁氣彌漫!

城下嘶吼:“火藥!城墻裏嵌了火藥!怕要塌了!”

不知何時,墻中裂縫愈演愈大。

裴止風匆匆一瞟遠處煙花,瞬時明白聞衍璋的意圖。居然是要炸了城門!腳下幾度晃蕩,幾乎第一時獰聲:

“瘋子!你想這城樓堆成屍山麽!”

然不過剛開口,聞衍璋袖中騰一柄鐵柄匕首迅猛刺向裴止風。阻斷他來的路,反一腳把看呆了的李霽踹下去。

裴止風的精衛大多在下,能來的莫名不見蹤跡。李破風更被問雨牽制。火海頃刻連天,這情形,竟是要一起死。

那面無表情的青年方收刀,漆黑的眼烏壓一片:

“這般,配不配?”

“若你死在區區一個西貝貨手裏,也不知那公主是心疼,還是嫌惡。”

裴止風沈臉:“你——”

聞衍璋睥睨熊熊烈火,撫了撫袖裏的小木刻。眼看生靈塗炭,卻無該有的酣暢,無風無波。

雪團抖落,融成胸襟上最不起眼的一滴深色。

青年靜靜垂下紺青的雙眸:

“若我妻有恙,整個大雍,你與戚雲月,統統都要陪葬。”

裴止風瞳孔一蹙,嗤之以鼻:

“好大的口氣。”

青年胸腔裏低低悶笑片刻,猛地擡眼,眼中星火燎原:

“裴公可算明,這火何時燒到你身上?”

耳畔劈啪聲不絕,熱氣湧動。鳳眼裏不正常的熾如有實質,燒得人心慌。

裴止風蹙眉。驀地明白,這廝今日拿命一搏是最後的威逼。

他險些失了分寸。

頓了頓,臉上重又掛笑。裴止風道:

“你也猜到我來這一趟非是較真。若我樂意,大可以一年前就讓南疆桐花殺了你。

你我也曾為師生,不必鬧得這麽難看。”

這話不假。

但凡裴止風這次下狠手帶大軍清剿,前途便叵測難尋。

若要講實話,來下一下威風,抹殺幾人…尤其是那結怨已久的威風凜凜樓小將軍才是主要。若沂州真平定了,往後在公主面前可少了一註大籌碼。皇家能有恩愛,可也要扯著利益互相牽制才能長久。縱使人重生歸來,陰邪秉性卻不會改。

他一直是公主裙下奴,垂涎金枝,覬覦玉葉。

聞衍璋這共同的刺。裴止風是多次想殺他,卻不過分急於一時半刻。收了沂州如今的財富更緊要些。至於眼前的人…做釣漁翁的,網撒久一些也無妨。

只不過大眾大多參不透著些彎彎繞繞。

連一向狡黠的裴公自個,也不樂意承認。本以為聞衍璋會心知肚明地周旋下去,誰知他料到何四會抓陸二要挾,提前埋好了炮火發了瘋,拿命玩。

還是低估了那陸二的本事。

他撣了撣白衣:

“也非我抓你夫人。我雖傷你,不過你來我往,算不清。我知你不想死,好了,衍璋。

這局我暫且讓你一把 。”

姿態之愜意,倒好像兩人此時的境地是反過來的。

聞衍璋眼底劃過嘲色。

裴止風冷笑,面上卻還堪堪假模假樣道:

“對了,我聽聞你現下名陸延璋。這名字遠不及你原本的好。聞氏苦心孤詣百年,到了如今也就講究一個傳承。我歸京後可想法子草擬文書予聞氏證明,屆時你換回原名也——”

卻一聲嗤笑:“多事。”

頂頭霍然巨響,火石噴湧,對面青年那極動人的臉陡揚,鳳眼如炬,同火石的熾熱分不出你我。“嗤。”聞衍璋扯唇,眨眼間,青色衣袂翻飛,高長青年兀然後仰,頃刻湮滅火光間。留他的倨傲一句:

“我從妻姓。”

裴止風一楞。隨後疾步上前一探。鐵與石相撞,空中赫然有一條窄細的鐵鎖。

他怒從心起。豎子,果真早埋好後路請君入甕!

火勢驟然減小,七嘴八舌的人聲翻湧。李破風灰頭土臉歸來,瞥眼那些不明就裏跑來救火的平頭百姓。對面沈如墨的裴止風咬牙:

“那廝好壞的心腸。這些百姓都以為是城門走火,大年初一不吉祥,紛紛趕來幫官兵救火。”她與問雨的決戰匆忙落幕,未避免引起騷亂,實乃不甘。

當權者既需要,也厭煩這一群人。

聞衍璋恰到好處的利用,著實很讓人生厭。

這位大人卻並不曾如李破風預想的那般一一盤問。反放耳聽,若幹平頭百姓奔走呼號,他大大顰眉。

“陸大人賢德聖明,大年夜不忘守城!我們定要救他出來!可不能寒了大人的心!”

“劉家的,你快撲左頭的火,把路打開!王家的!你帶人朝竹梯頂住城樓!”

“大人!你在哪兒呢!”

裴止風面色更陰。

李破風聽力遠勝常人,不免聽入耳這些話,心嗤這等百姓愚不可及,被一賊寇哄得團團轉。久無回應,她悄然擡臉等待指令,卻看到裴公冷冷望著黑煙陣陣的垛口,上懸一雲梯。

她不得其解,良久,“何瑜婉那處隨她自己,我不會再管。”

未顧嗆人煙沙,他重重闔目。

不知是抑怒,還是平心。

水流潺潺,菡羞半途跳車未成,仰躺著奮力屈膝抵何四的刀,粗喘道:

“你要是停手,你還能活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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